发布时间:2024-12-31 02:36:37 来源: sp20241231
王计兵,2023年超级网红外卖员、成功破圈的“外卖诗人”。他曾是疲于奔命的捞沙人、建筑工人、摆摊小贩,甚至是拾荒者……在从事了诸多职业后,他给自己稳定在了外卖员这个职业中。在人生的前半辈子,王计兵始终生活在“低处”,低处的生活,让他更加细致入微地观察体悟身边的事物、人情冷暖。
“谁说展翅就要高飞/低处的飞行也是飞行/也有风声如鸟鸣/有车轮如流星……”虽然生活在“低处”,依旧可以“飞行”去远方。王计兵第三本诗集《低处飞行》由作家出版社最新推出。王计兵在这本诗集中探索了外卖员的生活、精神和情感,还书写了他对世界的观察和思考。
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王计兵坦承:“无论生活怎样变化,王计兵还是王计兵,他不会变。他还是那个喜欢写作、努力写作,认真生活的王计兵。”
采访了100位左右外卖小哥 极少告诉他们我写诗
记者:与前两本诗集相比,《低处飞行》有什么不同吗?如果以一个词或标签来形容,您会怎么形容?
王计兵:如果前两本诗集是我的自我生活的一种呈现,这本诗集里更多的是波及到一个群体。由于这两年我是顶着外卖员的标签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我就想把我们这个群体呈现给读者,想为这个群体做一点事情,方向性更明确一些。我希望这本书会拉近顾客和外卖小哥之间的距离,会让两者之间更加融洽、更加美好。
如果用词或标签来形容,应该说是态度和新鲜。这本诗集更多地表达了我对生活、对人生的态度。新鲜则来源于2023年,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接触到了太多新鲜事物。因为这是一本诗集,所以,我不能局限于仅仅表达外卖小哥这一个群体。去年我去了全国各地,甚至到了国外,一些见闻,所思所想,我都融合到了这本诗集里面。这本诗集的视野会比前两本更加宽阔。
记者:《低处飞行》是对外卖小哥的致敬,也是对于所有为生活忙碌的人致敬,您在创作这本诗集的时候,事先会设定主题吗?
王计兵:有。早先创作这本诗集,我给外卖小哥发放调查表,设定了几个问题:一,在没有送外卖之前从事过什么工作?二,从事外卖员工作之后,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最不开心的事情是什么?三,在送外卖之中遇到的最温暖的,最让你感动的事情,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四,外卖员这份工作你打算做多久?如果不做外卖员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后来发现大家的回答高度相似,我便又转换了一种方式——和他们当面聊天。当面采访灵活性会更大,我会避免一些重复故事的记录,会寻找新的故事点再进行创作。
这本诗集的创作,最初思考来源于一个热门话题,就是大家讨论的孔乙己能否脱长衫的话题,由此,我也引申到外卖小哥的话题,就是说外卖小哥送外卖和不送外卖的话题。
记者:您采访了多少位外卖小哥?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吗?比如,诗集中写到的那位不理您的外卖小哥后来怎样了?
王计兵:没有仔细统计过,从调查表到当面采访,大约有100位外卖小哥吧,有很多经历是相似的,所以我需要不断去调节。这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折断八根肋骨的外卖小哥,他在一个雨天从一个大桥下坡的时候,后刹失灵。他刹了前刹,导致车辆翻车,翻起来的车辆刚好砸到了他的肋骨,折断了八根,致使他当场昏迷。让我诧异的是,他讲这段往事的时候,是笑着和我说的。故事有很多,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些女性外卖员,要知道女性外卖员,其实是处于一种相对弱势的状态。这些都会给我以很深刻的冲击力。那位不理我的外卖小哥,后来就算了,因为我们时常是不愿意被打扰的,还有一些脾气暴躁的外卖员,对我进行了呵斥,甚至说是有语言侮辱的状况,因为每个人的心情会不一样,这些都可以理解。
记者:您在采访他们时,并未透露您的诗人身份,有外卖小哥朋友知道您写诗吗?他们怎么看您写诗?
王计兵:极少极少,除非有一些本来生活中就认识的外卖小哥,他们会知道我写诗,我不想把这种和生活无关的身份带到生活之中。也会打扰到我的正常工作,因为我平时还需要从事外卖小哥的工作,必须争分夺秒,如果出现一些额外干扰的话,工作起来会很艰苦。偶尔我也会和小哥表明写作身份,我都是穿着工作装,戴着口罩,还是有一定的遮蔽的。当他们知道我在写作的话,也会表现出一种惊讶。
没想过专职写作,坚持做外卖员 因为这是一种恩情
记者:《低处飞行》有一些诗是带有叙事性的,比如跳河救人的外卖小哥,您觉得怎么能够把故事性融在具有跳跃性的诗中?
王计兵:叙事性应该是我写诗的一个特点,也是有别于我和其他同行老师写作的一个特点吧。我甚至想把诗集做成一个诗史,是历史的一种呈现,希望大家能够从我的诗歌中找到岁月的线索,能串联成一个时代生命的特质。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美好的愿望,也受限于我自己发挥的水平。故事的呈现和诗性的跳跃,需要有自己的思考在里面。我喜欢在每一首诗歌的最后出现转折,或者是留下一些思考,或者是把原先的叙事性的线索发生转向,引入到另一个层面的思考,让一首作品呈现出立体化。
记者:外卖小哥的故事很多,您想过尝试突破诗歌这种形式,用更多的方式纪录和呈现吗?
王计兵:这个真有,本来写这本诗集,在采访期间我就产生了一种想法,就是一本书是用诗集进行的,另一本我想同步用记录的方式呈现故事,或者呈现一个非虚构,后来发现这种写作是有问题的,大部分有精彩故事的,比如那个折断八根肋骨的小哥,他拒绝我用明确的方式记录他的生活,因为这样的话,会有很多他熟悉的人能从作品上读到他,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干扰,他不希望我这样。而有一些答应用这种方式的,他们的故事又不够精彩,这是一个矛盾。以后再说吧,先用一本诗集做个铺垫嘛。
记者:您现在事务繁忙,据说您的外卖骑手账号已经从“黄金”降为新手“普通”级别,既然这么忙碌,为什么还要坚持做外卖员呢?有没有想过专职写作?
王计兵:没想过专职写作。实话实说,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写作爱好者,如果说我和别的普通爱好写作者有所不同,非要找出一个强项的话,那就是我对写作的热爱和坚持。也许是性格所致,我喜欢一种东西都会坚持得很久。但是专职写作,我又总感觉自己资格不够。我处于一种勤能补拙的写作状态,比如我去年创作了那么多作品,自己满意的并不多,我特别清楚自己的创作水平。
坚持做外卖员是由于我是因一个外卖员而额外得到了关注,得到了很多附加分,才会有我今天的成绩,这是一种恩情。这种恩情会让我觉得沉甸甸的,我希望用脚踏实地来回馈于这种恩情,同时我也相信,任何舆论的加持,都是有时效的。不久的将来,我仍然还会回归到自己的本质生活,而我本质的生活就是一个外卖员,我靠着送外卖去养家糊口,同时我也是用行动回答网络的关注,王计兵还是王计兵,他不会变。
写作化解了情绪 会让一个人越来越从容,越来越沉稳
记者:您创作一首诗,通常需要多长时间?怎么能够将所见所思都写成为诗的?您觉得写诗与您的性格有关吗?
王计兵:送外卖这些年来的生活习惯,改变了我的写作方式,我现在多数都是在用语音创作,不受时间的限制,是即时性的,随时随地。比如说我在送外卖的路上啊,哪怕是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我看见路边有一些能触动我灵感的事情发生,就会快速用语音给自己留言。如果是一首短的诗歌,当然我的诗歌多数都是短的,也就是说,正常的情况下,我一首诗歌的雏形都是按秒计算的,之后再把语音转换成文字,进行修改,有价值的,我就把这首诗歌固定了下来,没有价值的,就是多说了几句废话而已,删除就好了。还有一些是在电脑上二次保留的。感觉到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就会扔在那里,删不删除的倒无所谓,就是会遗忘在那里。
我的创作应该是和性格有一定关系,当然也和工作环境、生活状态有关系,因素有很多。将日常的所思所见转换成诗,就是一种拟人化的问题。我只有初中二年级的文化水平,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教过写作文的拟人化,诗歌应该也算是万变不离其宗。抓住生活中的不同点,就算是一棵树上一片不同的树叶,你给与生命,赋予性格,把它表达出来,这就是一首诗歌的呈现。至于呈现出来的质量如何,那就取决于创作者的水平,这是另外一个层次的问题。
记者:能讲一讲您创作一首诗的过程吗?比如,怎么找到灵感,怎么抓到最触动您的地方,化为文字的时候又经过怎样的思考?
王计兵:纸张一声不吭//珠子燃烧时/不断发出呐喊/叶子燃烧时/小声呢喃/木头燃烧时/也会发出呻吟/我时常猜测那些声音的含义/是亢奋,是愤怒/还是挣扎?/可正让我揪心的是/那些纸张/那些千言万语/七情六欲/在化成灰烬之时/一张一张居然都一声不吭。
就像这首诗歌,是我在一次彩排的化妆间,化妆师打开了一瓶摩斯,发出啪的一声,像爆竹一样的声音。我就一层一层地递进联想写下了这首诗歌。最终表明了一种态度,就赋予了纸张更多的使命,因为纸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发声,是我们声音的一种出现。而这种焚烧就包含了多重意义,这纸张上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焚烧?这就提供了这首诗歌之外的思考。
记者:您现在写诗是越来越顺畅的状态,还是越来越难了?对您来说,写诗灵感更重要,还是生活更重要?或者是其他?
王计兵:从数量上说,确实是创作越来越顺畅,有一种灵感爆发的感觉。但是从对诗歌的要求上说,会感觉到好的诗歌越来越难写。如果写作和生活要选边的话,肯定是生活,没有其他,生活是最重要的。生活是我们所有事情的一种根本的存在,没有根本,什么都是瞎扯。
记者:您在送外卖的过程中经历过很多坎坷,在文学道路上也曾被烧过手稿,当您面对这些痛苦的时候,您是怎么走出来的?
王计兵:烧稿事件实际上对我还是造成过一定的困扰的,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然后遇到了爱情。转移的注意力,也就化解了那一段情绪。后来经过生活的磨砺,经过自己反复的思考,变得就越来越从容。其实我把它归结为是文字产生的力量,也包括现在送外卖之中遇到的各种情况,甚至说会感谢那些经历带来的灵感。
记者:经历了这么多,您回头看过往,会有怎样的感慨?有哪些遗憾?哪些幸运?
王计兵:会感慨没有一段经历是白费的。人生本来就是一段很奇妙的经历,有时候甚至相信冥冥之中都有安排的一种感觉。写作化解了情绪,会让一个人越来越从容,越来越沉稳。爱好会产生信仰,信仰会提供一种强大的力量。遗憾是人生的常态,太大的遗憾倒也谈不上,生活中的小遗憾是一种常态。幸运这件事情就看怎么理解,就像幸福一样,它是一种内心的感受。幸福不是具象化的,就是内心的对生活的体悟。当然写作被媒体和朋友加持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幸运。
成名之后压力更多的是来自于对写作的思考和对于媒体关注的回应
记者:您现在这么出名,送外卖的时候被客户认出来过吗?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王计兵:有,在昆山的公交车和地铁上,有关于我的宣传小片,宣传力度还是挺大的,所以在工作之中偶尔会遇到被顾客认出的情况。因为大部分时间我是戴着口罩的,认出来的时候,我就会开玩笑地说“刚才有一个人也这样说,看来我和那人长得很像,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他”。因为我是在工作之中,如果不和人家寒暄,就会变得不礼貌,如果寒暄会影响我的送单时间。
记者:“成名的烦恼”和压力大吗?对您的生活、创作有怎样的影响?您希望自己处于怎样的一个创作状态中?
王计兵:压力是有,也谈不上很大吧,更多的是来自于我对写作的思考和对于媒体关注的回应,我在想我应该怎么样做,才能够对得起大家,更多的压力来自于这方面。
生活上面,因为参加的活动比较多,呈现一种无规律化的生活,有时候会让你变得很慌。因为不知道下一步有什么事情发生。担心自己的表现问题,也有过一些事例的出现,比如说言谈举止之中有不恰当的地方,会被网友诟病或者质疑。
创作上面,2023年是我创作的最高峰,由于不断地参加各种活动,东奔西走,接触到太多新生的事物。这些新生事物会激发一个写作者的灵感。所以去年也是我的创作的最高峰,最低的一个月创作了60首,最高的一个月创作了126首。是我到目前为止体悟到的最佳的创作状态。从前从来没有这么高产过,未来还没有发生,我还不能具体地给出答案。
加入中国作协让我的生活更加有滋有味
记者:去年您还加入了中国作协,对您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您觉得文学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计兵:加入作协,特别是加入中国作协,是对我30多年来写作的一种认可和肯定。就像我在会议现场所说的,我从我变成了我们,有一种对于文学的爱好,作为生活和思想中的桥梁,变成了道路的这种感觉,会让我对未来更加期盼,让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变得更加有滋有味。
记者:您的孩子是否受到您写诗的影响?
王计兵:影响还是有的,家人都感觉到特别骄傲,二女儿受的影响更大一些,她对写作挺感兴趣的,她已经拿到了一些稿费,这是出我意料之外的。不过现在孩子自认为写作手法还比较幼稚,不太愿意和我交流,只是在默默地努力,这也是让我感觉到挺欣慰的一件事情。
记者:平常您阅读量大吗?喜欢看什么类别的呢?
王计兵:基本上看我的工作状态吧,要是工作状态时间充足的话,基本上空余时间都是用来阅读,不过都是碎片化的阅读。一直到现在,我没有系统地读过书,这也是挺遗憾的,就像有的一些精彩的诗歌,大家都说这首诗歌特别的好,往往我会读不懂。这可能与我的阅读方向有关,我也在尝试着调整阅读方向,在读一些关于理论性的书籍。近年来,由于主要的精力用于诗歌的创作,所以说我的阅读也都是大多集中在诗歌的阅读方向上。
记者:对于那些同样有梦想,但是却被生计所困住的人,您会说些什么呢?
王计兵:我深有感受,生活是第一位的。梦想是我们生活的调节剂。这是一主和一次的问题,我特别不希望我们把爱好当做生命的主体,然后把生活置于一个窘迫的境界。我们首先要解决好自己的生活主体,让梦想相随,这样才会让我们活得从容,才会过得有滋有味儿。而不是相反。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就是生活是固态化的,尽管它有时会不规则,但是爱好一定是液态化。
记者:2024年,您希望在写作或者生活上做出哪些改变?
王计兵:2024年生活方向上的,暂时没有太大的想法,还是努力把自己家的一个小店经营好,努力把外卖做好,维持家庭收入的稳定发展。当然写作上肯定是要往前跨大一点步子,原计划年前年尾各出一本诗集。现在年前的诗集已经出版了,年尾的诗集正在创作之中,同时也在尝试着其他题材的写作,比如非虚构啊、小说啊,尝试着去写作。生活给我铺展了道路,我肯定要向前奔跑。文/本报记者 张嘉
供图/王计兵 【编辑:房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