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减肥训练营:“只要不死在里面,都不是事儿”

发布时间:2024-12-27 14:19:27 来源: sp20241227

  疯狂的减肥训练营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杨智杰

  发于2023.11.6总第1115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一次动感单车课后,顾西一瞬间浑身难受,她蹲下又起身,想赶紧回宿舍休息,刚走到教室窗户边,就晕倒了。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还躺在地上,教室里空无一人。这发生在2022年夏天,她第二次参加山东临沂的一家封闭减肥训练营期间。顾西今年33岁,身高1米7,入营前体重约230斤。她起初没想追究机构责任,只是提醒教练要重视。“这事说严重也很严重,如果一个人有突发疾病,人都没了。” 顾西说。

  但随后一位教练推卸责任,和顾西在宿舍吵了起来。顾西报了警。警察调取的现场监控显示,她晕倒了大约15分钟,教练没有发现,身边甚至走过三四个人,都无人主动上前帮忙或者找人急救。

  “28天包吃包住,还能让你拥有好身材,到底是什么好地方?”“入营前360斤,瘦了170斤怎么样”,各类短视频平台上,减肥训练营充满诱惑的宣传口号,配合反差强烈的减重前后体重对比图,正争夺肥胖人群的注意力。与此同时,近年来,减肥训练营导致学员猝死的悲剧,不时出现在大众视野。今年5月底,22岁的抖音网红博主“翠花”在陕西华阴一家减肥训练营内猝死,再次使减肥训练营陷入舆论漩涡。

  “现在全国将近1000家减肥训练营品牌,几乎就在近五年爆发式增长起来。”冯磊说,他是上海巅峰健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巅峰减重)联合创始人。这家机构成立于2005年,目前已发展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减肥训练营品牌。他坦言,目前行业鱼龙混杂,一些健身教练不给学员体检、进行风险评估,就简单粗暴带着学员训练,造成行业过去几年出现过一些严重事故,需要有关部门重视,制定准入规范。

  “造梦空间”

  封闭式减肥训练营,一般是将有减肥需求的人集中封闭管理,通过高强度的运动训练,并在饮食上限制热量摄入,在一定周期内实现减重目的。一个训练周期通常为28天或30天,费用从1000元到两三万元不等。减肥营不仅面向成人,未成年人也是重要客户,一些连锁机构会专门面向中学生,开设减肥夏令营、冬令营。

  今年以来,随着消费者对于高端消费趋于保守,越来越多的减肥训练营在短视频平台低价引流。阿磊毕业于南京体育学院,2018年,他在无锡开办减脂训练营,如今在全国已开设四家分店。今年年初,他明显感觉到,各地冒出大大小小的减肥训练营,市场竞争变得异常激烈。新冠疫情前,国内减肥训练营市场以中高端机构为主,价格至少每人每月七八千元,营地环境好,教练专业资质相对有保障。

  减肥训练营并非新事物。2001年,央视体育频道推出《早安中国》节目,“减肥纪实追踪”是栏目版块之一,邀请一些超级肥胖者集中训练,真实记录减肥全过程,引发热议。2002年,一家名为北京宝迪沃健身俱乐部的公司成立,成为《早安中国》栏目的减肥训练合作方,同时推出国内最早的减肥训练营机构“早安中国减肥训练营”。2005年,冯磊和同学从上海体育学院运动康复专业毕业,看好国内运动减肥市场,联合创立巅峰减重。

  2016年后,快手、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兴起,冯磊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当时平台有许多免费流量,之后几年,不少头部健身房生意不好做,一些健身教练和相关从业者转向减肥训练营,自己招学员 、拍短视频,市场突然热起来。与此同时,近年来,国内肥胖人群数量也在不断攀升。2016年,中国的肥胖人数首次超过其他国家,居世界首位。截至2020年,超过一半的中国成年人超重或肥胖。

  减肥训练营这一模式,天然具有夺人眼球的戏剧张力。一些减重真人秀节目中,在减肥路上无数次跌倒的人们,通过日复一日的挑战,突破自我,最终完成华丽蜕变。励志故事如今经短视频再一次放大,为众多肥胖者编织了一个美梦。

  放大身材焦虑,是不少减肥训练营的最大流量密码。记者在多个机构的短视频中看到相似剧情:一位20多岁的女性下定决心裸辞,推着行李箱,坐高铁去减肥训练营,挑战两个月减40斤,“这次一定要让劈腿的男朋友后悔”。此外,“要么瘦、要么死”“狂甩百斤,老公直言换了个老婆”“为了面子送女友进训练营,100天减149斤”等醒目的字眼,吸引不少网友在评论区留言。

  人们的传统印象中,只有二三百斤以上的肥胖者才会参加减肥训练营,近年来,中小体重的女性正成为一些机构的目标客户。短视频里,不乏120斤以下的女生对着镜头大喊,“好女不过百”“想减十斤,变瘦变美变好看”。

  《中国新闻周刊》咨询的一些减肥训练营中,只有一家机构会提醒记者,如果学员的腰椎、膝盖半月板、脚踝等有运动损伤或者习惯性崴脚,或有高血压、哮喘、癫痫等疾病,不会签约减重。对方补充,体重很轻的学员,比如小于100斤也不承诺减重多少斤,“简单讲,因为没有瘦那么多的空间”。而《中国新闻周刊》以给家人咨询为由,探访北京顺义区一家减肥训练营时,在告知家人高度近视的情况下,对方仍推荐签约减重,甚至极力推荐体重100斤的记者参加减肥营,并承诺30天可以瘦8~10斤。

  冯磊提到,的确有一些客户,他们对减肥显得更急功近利,常常上来就问,“你不要跟我讲那么多,就说我能减多少斤”。这也会导致一些机构会投其所好,拿出对比明显的效果图吸引公众注意。

  冯磊称,巅峰减重2018年起试水短视频营销,此前,该机构九成的新客源来自搜索引擎,近两三年,约一半的新客源都通过短视频引流。巅峰减重的短视频剧情同样经过精心设计。“只要切中那个点,他(她)就会有突然涌上来的冲动,然后及时回复,销售及时跟进,很快就能成交。”巅峰减重旗下MCN公司相关负责人曾在接受采访时这样描述。该公司曾设计一个剧情,一位又瘦又漂亮的女性生完孩子长胖了,有家人帮带孩子,于是,来到减肥训练营。这很容易“撩拨”有相似经历的女性。据介绍,该视频抖音播放量超过三千万。

  巅峰减重市场与传媒部主管刘子健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公司采访过许多肥胖的人群,对于三四百斤以上的人群,肥胖的确给他们的生活乃至生命健康带来很大的困扰。比如,不少人因此生不了孩子、找不到工作、找不到伴侣,或者遭遇霸凌等。团队将这些故事加工后呈现出来,更容易引起肥胖人群的共鸣。刘子健称,短视频营销很常见。此外,他注意到,市场上一些同行,通过虚假宣传,博人眼球。但此后,相关服务跟不上,甚至出现受伤、猝死等悲剧事故。

  出生于2002年的章濛,从小到大都是“胖女孩”,减肥前,她的体质指数(BMI)超过28,按标准属于肥胖。她管不住嘴,爱吃高糖高热量食物,尝试过跑步减肥,却总是不了了之。今年暑假,她的父母给她报名了广东佛山一家减肥训练营。减肥训练营可以提供一个他律的环境,这一特点也在营销中被放大。一些机构的短视频中,会显示教练跑到寝室喊学员起床,也有的教练“接到举报”,深夜到寝室突击检查,发现学员在偷偷吃小龙虾和披萨。

  “签约减重,无效退款”, 多家训练营都承诺学员在28天或30天内减掉体重的8%~10%,给学员卸下了心理压力,这也成为另一种常见的营销套路。阿磊分析说,他不建议大家迷信这类合同。这类合同有一个先决条件:不能违反减肥训练营的任何规定,比如不能请假、迟到、旷课、偷吃等,几乎很少人能做到。减肥训练营在与学员签了合同后,几乎都不会像前期承诺那样,真正做到无效退款。

  多位业内人士提醒学员注意低价引流。顾西报名山东临沂的减肥训练营,便是被价格打动,“一个月只要2000多元,省钱,还能减肥,我就去了”。阿磊指出,从运营成本来看,这类机构想要挣钱,大多会以牺牲学员训练、住宿、餐食的质量为代价。比如,一些机构只是简单改造租来的房间,可能都没有独立卫浴,餐食上给学员吃更便宜的水煮菜。阿磊在社交平台直言低价竞争乱象,一位同行留言,“价格战、过度虚假宣传,把行业做得乌烟瘴气”。

  科学性存疑

  第二次参加减肥训练营时,顾西所在营地大概有四五十位学员,年纪最小的只有8岁,年纪大的有40多岁。大家胖瘦不一,最胖的学员390多斤,最瘦的只有120多斤。他们每天上午和下午各上一节1小时的燃脂有氧操,晚上还有一节动感单车课。她注意到,所有人都是一起上团课,教练只是提醒390斤的学员和8岁的孩子降低运动强度。

  阿磊向《中国新闻周刊》分析说,大小体重的学员一起训练,如果团操的强度是体重100斤的学员能接受的程度,200斤的学员就容易跟不上,或受伤。反之,团操节奏适合体重200斤左右的学员,100斤的人就会训练不到位。但划分大小体重学员,意味着每节团课都要针对不同学员分两个班,占两个教室,配两组教练,“从成本看是不划算的,一些不规范的机构干脆就不做区分”。《中国新闻周刊》咨询国内多家减肥训练营,只有一两家机构划分课表,其余都是所有人上大课。

  减肥训练营到底能不能帮助减重?多位参加过训练营的学员和机构教练的答案是,可以。顾西第一次参加训练营,50天瘦了40斤。

  “大家去之前都不运动,突然进行高强度的运动,吃得又少,至少在前一两周,体重都会明显下降。”顾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训练营,早饭只有一瓶牛奶、一个鸡蛋,还有被切成6小瓣的苹果,“你只能拿一瓣,如果你减得比较好,就能拿两瓣”。中午一荤两素,一份汤,其中一个素菜是拍黄瓜这类凉菜,还有一份分量不大的主食。顾西吃不饱。“也没有人不让我们吃太多,但每天早上大家都要称体重,必须保证比前一天瘦,所以我也不会吃太多”。顾西说。

  一位不愿具名的减肥训练营教练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国内大部分机构的课程都以有氧运动为主。因为不少机构和学员签约减重,保证一个月瘦二三十斤,一些人生活节奏比较快,平时没有那么多时间减肥,想立马见到效果。“每天高强度有氧运动,比如跑步、跳操,再加上限制饮食,是可以实现这些承诺的。”

  不过,快速掉秤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训练一个多月后,顾西明显感到情绪不稳定,她问周围的人,大家都一样。一些女生出现严重脱发,不少人月经紊乱,“要么不来例假,还有的来了不走”。对顾西影响最大的是焦虑的心态,大体重的人在训练营大约10天后,会进入减肥平台期,怎么少吃、加练都不会瘦,一些小体重的人更难掉秤,“我舍友有段时间睡前都会哭”。

  冯磊分析说,虽然减肥需要在饮食上控制总能量的摄入,但他也注意到,一些减重训练营采取的减肥方式是,“不注重餐食的搭配,少吃或者不吃主食,总之,总能量摄入越少越好,训练出汗越多越好,这太粗放了,学员会低血糖,也更容易出现运动风险”。饮食上,他认为合理的方式是,机构提前检测不同学员的基础代谢率,满足其用餐需求,“比如学员一天的基础代谢量是2000千卡,该学员的餐食热量标准就可以在1800千卡~2200千卡” 。一个训练营不可能为每个学员精准化定制配餐,但可以大致划分为低热量组、中热量组、高热量组,尽可能满足不同人的摄入需求。

  一些减肥训练营能帮助人瘦身,但训练方式的科学性存疑。“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高强度运动加节食的减肥方式。”母义明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第一医学中心内分泌科主任,也曾在一档真人秀《重量级改变》中担任医学专家,帮助选手科学减重。他向《中国新闻周刊》强调,对于重度肥胖的人,高强度运动对关节、心脏的伤害很大。他在临床遇到此类患者,往往建议对方先调整饮食,将体重降低到一定程度,再根据其心脏功能的状态,做适合的运动。“减重不是只能跑步,可以根据运动医学科医生指导,某些动作看上去运动量不大,但同样对减重有效。”

  今年5月底,抖音网红博主“翠花”在华阴市一家减肥训练营突然休克后离世,机构与其家属达成和解并赔偿。“翠花”的死亡是否与减肥训练营有直接关系,尚不清楚,但公开报道显示,从2022年起,“翠花”连续与4家减肥训练营签约,运动减肥,并配合直播、拍摄短视频宣传引流。据媒体采访“翠花”家人得知,她体重312斤,身高1米6,BMI高达60.9。根据国内标准,一个人的BMI ≥ 37.5,属于重度肥胖者,这类人群可能存在多种合并症,如高血压、高脂血症、糖尿病等,应制订个体化减重和治疗计划。

  有业内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分析称,遇到此类学员,应优先推荐去医院治疗。其推测,相关减肥训练营可能都没有提前给“翠花”做心电图测试,也没有让她体检,去检查肝功能、肾功能等。此外,面对这类高风险人群,在训练和配餐过程中,应关注其是否出现低血糖状态,不能每天盲目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复胖是必然的”

  学员们看似在训练营完成“蜕变”,但回到现实中,多数人会很快复胖。第一次参加减肥训练营后,出营一年内,顾西减掉的40斤体重又涨了回来,她向《中国新闻周刊》说,“肯定大部分是我自己(不自律)的问题”。但她提到,减肥训练营的饮食和日常饮食差别太大,“在训练营每天吃少油少盐的炒菜,拌黄瓜,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天天吃这些,一回家一定会反弹”。

  在阿磊看来,一些减肥训练营为了保证学员瘦多少斤,每天刷有氧课,这些人当时可能会瘦,但“回家后会反弹,可能反而超过之前的体重”。他解释说,有氧运动会大量排汗、脱水,同时减掉了脂肪和肌肉,皮肤越来越松垮,基础代谢会越来越差。他认为,减肥需要有氧无氧结合,但这也要看教练是否专业,能否根据个人情况制定计划。

  在北京协和医院临床营养科主任医师陈伟看来,对于非疾病所致的超重和肥胖,减重的关键在于培养健康的生活方式。但大多数商业化减肥训练营,往往存在一个悖论:机构一旦收费,消费者就会对结果产生预期,“瘦多少斤”成为了商品和一锤子买卖。减肥机构更关注减重的有效性,很难重视生活方式的培养。

  在临床上,陈伟从不建议有减重需求的人,在短期内严格控制能量摄入,并进行高强度运动,比如一个假期瘦10斤,这不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养成。因此,有些学员只要回归自己的生活,体重很快便会反弹回来,“甚至减得越快,反弹得越快”。

  2004年,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推出名为《超级减肥王》的真人秀节目。数名超重肥胖参赛者在30周内比赛减肥,所用方式,便是饮食上严格的热量限制,加上每天长达六小时的高强度运动,减重效果最佳的选手将获得丰厚奖金。该节目持续播出14年,高峰期有超过1000万美国人收看,同时风靡全球。

  2009年,NBC第八季《超级减肥王》落幕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凯文·霍尔团队对14名选手展开为期6年的持续追踪研究。研究结果显示,比赛后,有13人体重反弹,4人的体重甚至超过了比赛前。

  凯文·霍尔团队研究发现,体重反弹跟新陈代谢和激素等生理因素有关。相关研究显示,参赛者在2009年比赛前,新陈代谢都是正常的,但受节食等影响,赛后选手的新陈代谢急剧减慢,燃烧的热量比正常人更少,更难维持苗头身材。此外,赛后参赛者体内的瘦素只有参赛前的一半左右。瘦素是由脂肪细胞分泌的一种激素,一般来说,脂肪少,瘦素就少,反馈给身体的指令就要多吃来囤积脂肪。这意味着,减重后的这些选手,更容易感到饥饿。正因如此,团队发现,不少选手始终困在与饥饿、暴饮暴食、自责纠缠的恶性循环中。

  冯磊甚至直言“如果不改变过去生活方式,复胖是必然的”。他提到,巅峰减重曾邀请一些心理专家探讨,认为“肥胖不只是生理学问题,是众多社会问题和家庭问题的投射,不只是简单地多吃少动”。他们在学员入营时做过问卷调研,未成年人父母离异、隔代抚养、成年人婚姻失败等情况占比很大。未成年人出营后,如果家长还是忙着赚钱,不关心孩子饮食和健康问题,他们又会回到原有生活模式,体重肯定还会反弹。也存在有一些人瘦了以后,家庭更加和睦,有助于持续保持更好的身材。

  但问题在于,许多营销前期给了学员幻觉——好像进了减肥训练营,就能一劳永逸,改变人生。

  行业裸泳,缺乏入行门槛

  冯磊提到,2016年前, 中国的减肥训练营市场规模并不大,因为这是一个服务占比很重的行业,要考虑住宿条件、餐饮的安全和健康、训练强度和规范等。而且,客户也是高危人群,运动有很大风险,“很多人看不上这个行业,觉得又脏又累,也不赚钱,从商业上不划算”。近年来,行业入局者增多,但该行业几乎没有入行门槛。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今年10月,在某头部短视频平台,和“减肥训练营”相关的话题,视频播放量大约200亿次,相关机构注册的用户有三四百家。

  2021年,顾西第一次去山东临沂的减肥训练营,训练营位于一个偏远的县城,她先坐高铁到临沂,再打车到营地。“天色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这让她担心自己被骗到传销组织。住宿双人间没有照片上那么干净,房间潮湿,卫生间臭味也很大。前期咨询时,销售人员还承诺给每个人单独做体测,但入营后,承诺没有兑现,“原因是机器坏了,一直在修”,直到她离开营地,都没有修好。这意味着,教练根本不知道她身体的具体情况,更不可能为她量身定制计划。

  她第二次参加训练营报警后,该机构承诺退还两个月的费用,并免费赠送一个月的训练时间,但次日便改口,“钱是不可能退的,看你还有什么办法”。顾西才注意到,这家机构有诸多不规范的地方。比如,她第一次训练时,机构的营业执照还没有办下来。院内消防栓不齐全,餐食是教练在家自己做的,装桶后开车送到营地,学员不知道做饭环境,更不知道做饭的人是否有健康证。顾西收拾行李回了家,同时致电了12315,并向当地市场监管部门投诉了这家机构。

  有从业者发现,目前,国内价格最低的减肥训练营收费是每人每月900多元。不少家庭小作坊式的机构,在三四线城市乃至更下沉的地方找场地。受访从业者给《中国新闻周刊》算了一笔账:低价训练营,“每人每天的住宿成本大概5元,餐饮10元,再加上场地租金和设备的费用,成本大概1人一天20元左右,这么估算,机构一个月还可以赚二三百元”。

  在一些中高端的机构,也存在管理不规范的地方。章濛参加减肥训练营时,每月收费4000元,是最低的价位,住在6人间。和她同住的是5个未成年人,“假如我是一个心怀不轨的成年人,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情,机构怎么向她们的家人交代?如果我的贵重东西丢了,到底又有谁来承担?”章濛原本计划训练2个月,之后,便提前退营回了家。

  《中国新闻周刊》在裁判文书网查到的一份民事判决书显示,2020年5月,一位40岁的女性参加天津市蓟州区美速达健身中心组织的减肥营,学费加住宿费共7500元。训练第三天,该女士明显感觉腹部不舒服,但教练却自认为是普通肌肉拉伤,延误了治疗时机,导致学员小肠坏死。该机构管理人员和教练都未取得相关资格证书,机构也没有配备专业的医护人员。

  阿磊提到,教练的专业程度非常重要,“一些学员可能不在乎住宿和餐食,或者训练场地的条件,只在乎教练是否专业,这与减重有极大的关联性”。目前,减肥训练营教练没有专门的职业技能鉴定,但业内公认,专业的减重教练至少应有国家体育总局颁发的“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证书”,或者有国际四大认证机构颁发的私人教练认证,或者教练毕业于专业体育院校。但阿磊提醒,“有一些减肥训练营的教练拿的是乱七八糟的证,有的花钱都能买到”。

  阿磊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一个机构配备教练的数量也很重要。高端或者专业训练营,一名专业教练的月工资至少1万元,一些低价训练营雇不起。以他管理的一个基地为例,平均每个月大概有四五十名学员,暑期人数会增多。这样的规模,阿磊认为至少得有5名教练,一两名教练教课,一两名在场上巡视,一名机动处理应急情况,比如有学员受伤,肯定得有人进行应急处理。如果看到一些训练营只有两名教练,学员要“避雷”,但凡有一人离职,都会使训练营瘫痪。

  减肥训练营野蛮发展背后,市场却处于“裸泳状态”。云南大学法学副教授刘婷婷曾总结出行业发展的三点问题:一是侵犯消费者合法权益。不少“减肥训练营”打着科学训练的幌子,实际却相距甚远。二是训练方式不科学。长期高消耗低摄入,让学员们的身体健康堪忧,而对于教练们,“只要不死在训练营里面,都不是大事儿”。三是行业门槛过低,“只要想进场掘金,便能为所欲为”。

  更值得关注的是,减肥训练营的性质该如何界定。肥胖与众多疾病挂钩,在美国等一些国家已被认定为疾病。在临床,给大基数人群减重也是一个系统工程,医生的方案都极为慎重,母义明提到,一些医院开设多学科减重门诊,邀请院内多学科联合会诊,给出综合减重建议。但减重训练营属于商业健身,没有管理部门要求其要有医疗资质。

  华中科技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潘安指出,减肥训练营同时承担了运动健身和一部分医疗功能的作用,处于一个中间地带。该如何认定减肥训练营的性质,到底由产业协会还是卫健部门监管,如何评判其安全性,仍需业内关注和探讨。

  冯磊向《中国新闻周刊》提到,“减肥训练营离不开医学,不管是前期的风险筛查,还是运动过程中的健康监督,还有后期的减肥效果评价,血脂、血糖等是否得到改善等,都需医疗服务的介入。”而以巅峰减重为例,其被认定为体育项目培训单位,由地方体育部门主管。

  在他看来,不仅是减肥训练营,现在市场上有不少体能康复工作室,多少都涉及到医疗层面的服务,想要规范发展,还是需要卫健部门的关注和参与,比如成立体医融合部门,对相关机构设定准入标准,并加以规范和监管。

  (顾西、章濛为化名)

  《中国新闻周刊》2023年第4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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