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5 23:29:00 来源: sp20241125
你家乡的河是什么模样?是“小河淌水清悠悠”,还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那条河,或许奔腾不息,或许潺潺流淌,默默润泽大地,也悄然流过心田。
“大地风华”栏目即日起推出“家乡的那条河”系列作品,抒写流动的歌谣,抒发荡漾心中的山河诗意。
——编 者
乌江是一条湛蓝色的大河。
它从磅礴的乌蒙山脉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山之巅一泻千里,至重庆涪陵汇入长江。两千多米的落差,造就了乌江的雄浑之气。
乌江是长江上游南岸最大的支流,有南、北两源,均发源于乌蒙山脉。南源三岔河发源于贵州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为乌江主源,北源六冲河发源于赫章县。两源在黔西市化屋村汇合后,开始称为乌江。化屋村至思南县段,为乌江中游,思南县以下,为乌江下游。乌江全长一千零三十七公里,总流域面积约八万七千九百平方公里。
乌蒙磅礴,乌江天堑,是对这片神奇土地最言简意赅的表达。于我而言,对这样的言简意赅,最为感同身受。三十岁以前,我是一名地质队员,徒步乌江流域,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样的惊叹中,我逐渐形成一个习惯,就是我一看见山,就想翻越,就想登顶。于我而言,没有比一览众山小更愉悦的了。这样的愉悦,美妙无比,却又不可言传。而这样的感受,从骨子里,又分明地让我想与人分享。于是,我成了一名作家。
成为一名专业作家的近三十年里,一个地质队员的初心,仍然让我乐此不疲地行走在乌江流域。贵州有一百二十五万多座山峰,就是“万峰成林”这样的词,在这样的数据面前,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如果说,作为一名地质队员,跋涉在这块土地上让我惊叹;那么,作为一名作家,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真实反映心情的词语。是的,没有最好的词语,只有用惊叹的近义词——震撼!好在惊叹和震撼,还是有区别的。惊叹,在脸上;震撼,在心上。
在乌江穿过的连绵不断的群山里,一抬头,看见的是十四亿年前的山巅,落脚的每一步,都好像跨越了几万年。在那样的一瞬间,你会有什么感受?只能是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由此产生对大自然由衷的敬畏。
我当然记得,三十多年前,我站在山之巅的表情,眼里满是惊叹。这样的惊叹让人直想嘹亮地大声歌唱。
我当然也记得,作为一名作家,这片土地给我的震撼。这样的震撼,不仅写在我的脸上,而且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在我的胸中激荡起了滔天的巨浪。
“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是这一块土地千百年来的真实写照。李白来到夜郎,曾写下“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去国愁夜郎,投身窜荒谷”。王阳明来到龙场驿,曾感叹“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
距今约十四亿年的远古时期,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到了距今约三千六百万年至五千三百万年的第三纪始新世时期,发生了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在青藏高原不断隆升的影响下,这一块土地逐渐隆起,构筑起了乌蒙山脉、武陵山脉、大娄山脉的千山万壑。
这风这雨,千万年的酸蚀和侵染,剥落出它的瘦骨嶙峋;这天这地,亿万年的隆起与沉陷,构筑了它的万峰成林。这是我行走乌江流域时的最初印象。
我们可以想象,在亿万年的沉积中,松散的沉积物在压力作用下,逐渐变成坚硬的岩石。这些岩石当中,有震旦纪、寒武纪、奥陶纪、三叠纪、侏罗纪等等地层,时长八亿年至八千万年以上。可这样比拟,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像一只巨大的手,搅动着这些沉积岩层,原本在下面的,翻上来了,原本在上面的,覆盖下去了。这就造成了在一块不大的土地上,前脚刚刚离开五亿年前三叶虫刚开始活跃的寒武纪地层,后脚就踏上八千万年前侏罗纪恐龙活跃时期的地层。这样的奇观,地质队员最能深切感受到其中的端倪。
我穿越过罗布泊,横跨过塔克拉玛干,在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天山山脉、祁连山脉、阿尔金山脉、横断山脉等都曾留下过足迹;我俯瞰过壮观的黄河壶口瀑布,仰望过雄奇的长江三峡,在金沙江的虎跳峡领略过水的狂欢,在怒江的大拐弯感受过一江春水的奔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予我无数的惊叹和震撼。但是,于惊叹和震撼而言,我体验最为深刻的,还是家乡的乌蒙山脉、武陵山脉,以及山脉中最大的河流——乌江。
在乌江之源,我惊喜地看到晶莹剔透的五眼清泉,从岩层狭缝里淙淙涌出。不难想象正是这无数的涓涓细流,变成了小溪,汇集成了小河。它一路奔流,时而潜伏在地下,时而冒出地面,最终变成一条蔚为壮观的大江,在跌宕起伏的山间飞流直下,一泻千里。在以往的印象里,乌江是蛮荒的,乌江岸边的文明是滞后的,可是六冲河沿岸的可乐考古遗址公园,改变了我的这一印象。
可乐,古籍称为“柯洛倮姆”,曾经是夜郎古国鼎盛时期的大都市,在古时与成都、重庆、昆明等齐名。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可乐大城淹没在了历史的岁月里。
白云苍狗、白驹过隙,乌江沉寂在这“失落的文明”里,几千年以来,只有零星的记载和历史的片段。可以说,它远离政治文化中心,也与重大历史进程失之交臂。一直到1935年1月1日,乌江边一个叫猴场的地方,迎来了“伟大转折的前夜”。猴场会议后,红军强渡乌江天堑,攻取了遵义城。
当我站在红军强渡乌江的河段时,已不见当年的急流险滩,只见高峡出平湖的景象。原来是乌江上的一个超级工程构皮滩水电站,改变了这一段“水急滩连滩、十船九打烂”的旧模样。
这个工程一举创造了六个世界纪录。通过一系列工程,经过构皮滩水电站的船体在“电梯”中被抬高二百三十多米,然后进入构皮滩水库。这种奇观被人们形象地称为“船在天上行”。从此乌江的水运通江达海,创造了新时代的人间奇迹。
乌江的生态系统也曾遭到过破坏,一度变成了“污江”。党的十八大以来,贵州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抓生态文明建设,“铁腕治污”,推进乌江流域生态修复,乌江迎来了涅槃重生。
我走进化屋村这个悬崖下的村庄时,这里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生态美、百姓富的美丽乡村。站在化屋村,我看见一座大桥像飞虹一样连接起乌江大峡谷的两岸。眼前青山如黛、江水碧蓝,船在江上走,车在天上行,仿佛置身天上人间。
我深切体会到了天堑变通途的奇迹。在这片“万重山”“千条水”的土地上,一座座桥梁,一条条隧道,联通了昨天、今天和明天。峡谷不再限制我们的想象,我们可以站在高处看世界。如今的夜郎故地,已成为现代桥梁的展厅。截至2023年底,贵州架起了三万余座桥梁,大小桥梁连起来超过五千公里,创造了数十个“世界第一”,赢得了“世界桥梁看中国、中国桥梁看贵州”的美誉。造型各异的桥梁,已成为这块神奇的土地与世界对话的一张亮丽名片。
以往瘦骨嶙峋的贵州、“人无三分银”的贵州彻底撕掉了千百年来贫困的标签;万峰成林的贵州、“地无三尺平”的贵州告别了出门“万重山”、回家“千条水”的历史,谱写着新的精彩篇章。
乌江,这条湛蓝色的大河,美丽而富饶!
《 人民日报 》( 2024年04月10日 20 版)
(责编:杨光宇、胡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