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4 16:01:50 来源: sp20241124
上世纪70年代白乐桑在北京留学期间,到农村时留影。
白乐桑近照
回望欧洲汉语教学历史,法国一直走在前沿,这离不开一代又一代的汉语教学学者、从业者等在该领域的辛勤耕耘。时值中法建交60周年,《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副主编熊显长对法国著名汉学家白乐桑就法国汉学与汉语教学学科建设进行了访谈,听白乐桑讲述他的汉语人生。
从上世纪60年代末学习汉语,法国著名汉学家白乐桑和汉语结缘已逾50年。白乐桑表示,中法建交以及两国文化交流是他汉语人生的关键,也是法国汉学与汉语教学研究发展的基础。在60年的发展历程中,法国汉学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研究内容与焦点话题,并不断延伸、突破;汉语第二语言教学学科在法国得以建立,并在法国汉语大纲编制、中欧汉语水平对标认定、汉字门槛等级设置、“字本位”教学理念等方面,不断结出硕果。
●做了很多汉语教育开创性工作
熊显长:今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您曾提到两国的文化交流对您意义重大,二者有着怎样的联系?
白乐桑:对我本人来讲,中法建交有深刻意义,因为没有中法建交,尤其是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我就不会在50多年前开启汉语人生。
1973年11月19日晚,我乘坐的航班在北京落地,那是我第一次到中国进修汉语,2023年是我赴中国留学50周年。
我毕业于法国巴黎大学中文系,学了4年中文。但最开始,我以为自己走上的这条路是一条“死路”。我说的“死路”并不是说学中文得不到丰富的专业知识,而是在当时的国际大环境下,学中文没有就业机会,甚至连去中国看看的机会也没有。1973年5月,我即将大学毕业,因为找不到以此谋生的出路,准备放弃汉语。就在那时,我得到了一个消息,中法两国可以互派留学生,我的人生包括我的职业生涯自此重新开启。从那时起到现在,50余年来,我几乎没有一天不接触汉语、汉字或中国文化。
众所周知,法国在中国文化、中国语言研究方面有非常特殊的地位:欧洲最早的中文系是在法国成立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我是一个继承者。早期到中国学习的法国学生中,有的成了我上世纪70年代在巴黎大学中文系读书时的中文老师。
上世纪70年代,我从中国留学回到法国后,开始在中国语言,包括中国文化方面,做一些事情。比如,上世纪80年代成立法国汉语教师协会;1983年7月我带了32名法国高中生到北京上汉语短期培训班。也许很少有人知道,这可能是法国,也可能是欧洲第一位带学习汉语的中学生到中国上汉语短期培训班的老师。这批高中生中,有一位男孩当时只有16岁,他现在是一名法国汉学家,是我的同事。
熊显长:作为首任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您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这些工作对法国的汉语教育领域有怎样的影响?
白乐桑:我的工作多侧重在汉语教学方面,尤其是在法国教育部任汉语总督学期间,开展许多工作,终于把中文放在了跟其他语言(比如英文)一样正规的位置。跟法国教育体制下的其他外语科目一样,我们发布了多种汉语教学纲领性文件,发布了汉语教学大纲,在法国教育体制内开设了中文国际班课程。中文国际班课程是很特殊的,因为它的语言学习需要额外强化,因此,这个课程就在中法两国文化交流、教育交流的框架内进行。
●欧洲第一个汉语教学学科博导
熊显长:您生动地讲述了中法建交大框架下两国文化互动的案例。在您看来,在中法两国文化交往的大背景下,法国汉学与汉语教学取得了哪些比较突出的成就?
白乐桑:这个话题的渊源贯穿着不同的学术范围及相关概念,如“中国学”“汉学”,甚至更早以前的“东方学”等。按我们的思维习惯来讲,先得定义什么叫“汉学”。“汉学”是指传统汉学吗?比如说对老庄思想、甲骨文、中国文学等的研究?还是也指我的这个学术研究领域?我把它叫作“汉语第二语言、第二文字教学学科”,或者说“汉语第二语言、第二文字教学论”。我加一个“论”字,是个人用词习惯,也就是说要突出它的学科性质。我们通常认为这归属于“汉学”研究领域。
和传统“汉学”相比,现在的“中国学”多出一个重要的分支,那就是“汉语第二语言、第二文字教学学科”,就是我所说的教学论出现了,我认为这是这几十年法国汉学取得的比较突出的成就。
众所周知,和其他国家相比,法国在中文教育方面的历史很长,也是最早将汉语纳入高考、纳入国民中等教育的国家。因此,法国在中文教育方面比较成熟,这种成熟也反映在汉语第二语言教学学科的学术研究方面。
1997年,我在巴黎第七大学通过了博士生导师资格,一级大学科类属于“Chinese Studies”(中国学),可事实上我当时的专业是“汉语第二语言教学学科”,因此我是当时整个欧洲,在“Chinese Studies”(中国学)的学科框架下第一次以“汉语第二语言教学学科”作为一个学术研究范围的博士生导师,这在一定程度上跟中法文化交流也是分不开的。
学术离不开交流。没有交流,学术在一定程度上很难有一个能可持续发展的研究领域,汉学研究领域也是如此。学术交流大大地加强了汉学各个分支的研究,比如法国研究甲骨文、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历史、中国戏剧、近现代中国社会经济等各方面的专家,跟中国相关领域的专家都在不断交流。还有比较可贵的一点是,这些汉学研究专家大多都带硕士或者博士研究生,研究生们在做学术选题时也会和中国专家有来往。因此,我认为,法国汉学的各个分支都在发展进步。
法国汉学最近几十年还有一个突破是,以前没有受到过多关注的一些研究领域,现在获得了法国汉学学术界的认可,比如针对中国电影的研究,在近20年间有明显进步,有很多法国学士论文或者硕士论文选择“中国电影”这个研究论题,有相当多的法国研究生对上世纪30年代到现在的中国电影充满学术兴趣。
●汉语已被视为国际性语言
熊显长:刚才您谈到法国汉学的整体研究现状和进展,其中提到了法国汉学新的分支、最新突破,即汉语第二语言教学学科的建立。您一直提倡“汉语教学要作为学科来发展”,目前,法国汉语教学的现状如何?
白乐桑:总体上可以这么说,如果和法国的英语教育相比,汉语教学学科和课程规模都比较小。但是如果和其他国家的汉语教学相比,法国汉语教学相对成熟。世界上,第一个将汉语纳入高考的国家是法国,这具有历史性意义。1968年,法国高考有了汉语科目,那就必须制定相应的教学目标和教学大纲。上世纪80年代开始,法国陆续出台一些汉语教学纲领性文件。2002年,法国发布全面的汉语教学大纲。
法国的汉语教育分为基础教育(小学、初高中)和高等教育,高等教育又分为汉语专业生(中文系学生)和汉语非专业生。现在法国开设中文系的大学有很多,从学习者数量上来说,汉语非专业的大学生人数占大学生汉语学习总人数的3/4,也就是说,中文专业生有1/4,非专业生有3/4,即高等教育中汉语非专业生是占多数的。这反映了汉语已经被视为国际性语言,不然的话,那么多法国商校为什么会开设中文课程?此外,法国著名的巴黎政治学院,也在提供中文课程。华人学校和孔子学院的汉语学习者,包括一些民间协会的汉语学习者,都算是非专业生。
法国中文学习者约10万人。比较有意思的是,这10万学习者中有一半来自基础教育,其规模很可观。如果大家知道在法国各地有非常多的中学开设中文课,就能明白为什么法国媒体报道的最多的外语教学,不是英语教学,也不是西班牙语教学,而是汉语教学——这大概能很好地说明法国汉语教学的现状。
熊显长:您认为汉语教学在法国的学科化建设和发展历程,对欧洲其他国家乃至全球其他国家的汉语教学有哪些借鉴意义呢?
白乐桑:可能“字本位”的教学理念借鉴意义大一些,也就是我所谈到的“汉语教学二元论”的观点。“汉语教学一元论”的做法与汉语的独特性是相矛盾的;而立足于汉语独特性基础上的“二元论”则是很全面的,我们需要遵守汉语内在的独特性,再去从事汉语教学,这样才能降低其学习难度。
第二个可借鉴的经验是:法国是如何在基础教育体系内建立起汉语第二语言学科的。大部分国家有中文课程,可有课程不等于达到了学科化。比如,因历史等种种原因,意大利在汉语教育方面,其中等教育也走上了跟法国很相似的汉语教学学科化的道路。
●汉语教学师资培训需常态化
熊显长:以中法建交60周年为起点,您认为法国汉语教学研究有哪些新的方法和领域可以进一步开拓,并引领海内外学者重点关注和深入探讨?
白乐桑:如果是汉语教学领域的话,我想“汉字门槛”还可以继续探索,这具有关键性的意义,未来研究还需要弥补一些不足。
教育有它的特殊性,汉语教育需要关注双向的师生互动,需要关注教学课堂、师资培训等。无论是汉语教学,还是任何其他专业的教学,一定要有规范的师资继续培训体系。师资培训常态化才能及时纠正一些职业行为或者教学行为。还有怎么教文化、怎么传递知识、怎么处理现代科技应用等,这都需要持续的师资培训。
以现代科技来说,我1978年通过汉语专业认证会考时,除了幻灯片的使用之外,没有其他现代科技教学手段。现在就不一样了,比如ChatGPT等的出现。
我们作为外语老师,如果照旧给学生留作业——将中国文学的一个片段翻译成法文,那么他们在课后使用ChatGPT也许会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所以,我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去处理学生作业。如何在这个大环境中继续提高学生的汉语翻译水平或者让他们做一些相关的练习等,是我们现在要思考的问题。比如说,法汉翻译只能在课堂上完成,课堂禁止使用翻译软件。
(湖北大学陈金秋老师、法国阿尔多瓦大学博士生杨竞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文配图由受访对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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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乐桑为法国知名汉学家、汉语教育专家、首任法国教育部汉语总督学,法国汉语教师协会的创始人及名誉会长,曾任世界汉语教学学会副会长。
同时,白乐桑是欧洲汉语教学协会会长,法国国立东方语言文化学院退休教授,兼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中国高校客座教授。
2003年,荣获中国政府颁发的“中国语言文化友谊奖”。
(责编:李昉、郝孟佳)